宗族文化卷土重来?
那天本村的货车在回程时也绕行了近20公里。待终于回到村子,守候在村口的村民及远道而来的女儿、姑爷们立即点燃鞭炮,直炸得白烟蔽日、地动山摇。至于接回来的新家谱,倒也不辜负这些憨厚乡下人的此般殷勤。和从前几个村落小打小闹搞出的油印本相比,新版家谱电脑打印,且有彩色插页助威,其阵容已不输于任何方志与正史。 1919年,胡适在给绩溪旺川曹氏族谱作序时谈到:“中国的族谱有一个大毛病,就是‘源远流长’的迷信。没有一个姓陈的不是胡公满之后,没有一个姓张的不是黄帝第五子之后,没有一个姓李的不是伯阳之后。家家都是古代帝王和古代名人之后,不知古代那些小百姓的后代都到哪里去了?”胡适由此建议各个族姓的人在修谱时要讲点信用,对子虚乌有的远祖一概从略,而应该多做些本支派的功课,使其真正发挥“信史”的价值。 当然,与大人物沾亲带故,换取点廉价的自豪感,也算是人之常情。记得小时候,听到村里稍懂点历史掌故的高年级学生谈到“楚王姓熊”、“屈原姓熊”的时候,心里也是有点莫名兴奋的拍拍贷被金融照妖镜曝光。 然而,时至今日,当我看到这新派的字号试图“与楚王接轨”时,我只能笑而不语。新版家谱里强调本族“皇家血统”的字号是这样的:“源自楚皇绎(注:熊绎为西周时期楚国首位国君,从此开启楚国800年历史),旺发豫章丞,立志兴华厦……长久保安宁”。多像个顺口溜!读者不要责怪我不严肃或者势利,甚至近乎无礼地嘲笑老人们的创造。谁让我如此顽劣,目无族长――― 如果有的话,竟从这个“源远流长”的辈份图中看到一幅衰败景象:就好像一个人,先是做了楚王,后来做了丞相,接下来投身房地产,直到最后无处可去,只好在某个小区门口当上了给业主敬礼的保安,从此“长久保安宁”了―――真是一代不如一代。 解构归解构,透过我上面的玩笑,也许你已经看到我这代人对辈分已经无敬畏之心。而且,现在人心开放,族谱如何排字号也不会对族人的实际生活造成影响。事实上,这也是今日家谱遭遇的一个困境。也是这个原因,那些没有按族谱取名的孩子们在记入家谱时不得不另取一个谱名。另一方面,既然人家要搞县谱,甚至还为此专门成立了谱局,主事者就难免有统一本县宗族字号的野心。就像新官上任,不拆几幢房子,弄几个广场,折腾点新名堂出来,怎能见着“政绩”?不同的是,因为没有强制力,谱局的“大一统”并不真正破坏大家的生活。今日家谱,更多只是一种具有注释内涵的谱系,绝非强力推行的标准。 至于知识界,越来越多的研究者开始注意到宗族在社会整合、社区建设和公共产品的提供等方面所具有的积极作用。尤其在这个激荡又似“前不着村、后不着店”的转型年代,当人们被抛进托克维尔所说的那种旧时代已去、新社会未立的孤独之地,这古老的宗族亲情所体现的更多是互帮互助、慰藉人心的一面,是一种社群或者社区人道主义,群体间自救与自治自然暗含其中。有学者曾对农民搞过一份问卷调查,在被问及“经营中遇到困难时先后找谁”时,农民首先找的是直系亲属,其次是朋友、旁系亲属和邻居等,最后才是党组织、乡村干部和村民。
既然宗族文化在农村已不可能像过去一样被全盘否定,接下来需要回答的问题是,这一血缘性组织是否能够实现对乡村政治的问责?以及,如何使相信它的村民成为现代政治意义上的公民,真正从血缘走向“人缘”?

